從不曲高和寡 麥浚龍與《the album and the rest of it》
- 1 Nov 2019
騰空,跳躍。在黑房劃一枝火柴,他像蜉蝣一樣捕捉創作靈光。以孤獨為伴,與寂寞為友。遊走黑與白之間,執意用一縷煙通往大世界,建構出純粹,他是麥浚龍。

創作但求心跳冒汗
屏息,凝重,幾千呎的攝影棚裡,靜得只有空調呼出的冷風聲。幾下碎步,用力一躍,閃光燈嘗試捕捉那擺脫地心吸力的短暫瞬間。「再來一次。」騰空過後跌在毯上的響聲不絕。身旁站著麥浚龍幻國文化的同事,繞著的雙手拉了她自己衣袖一下。「沒事的」,我輕聲吐出半句安慰說話。鏡頭前的主角,再次進入狀態,眼神銳利,全身就像弦線被拉得繃緊的弓箭。
「跳!」看著那不斷跳動翻騰的靈巧身驅,想起了《廢話》中以血汗堆積的埋身肉搏片段。未幾,攝影師輕輕點頭,大家情不自禁拍起手來,如雷貫耳。也許本尊也忘記了,大家何時開始正式向麥浚龍報以掌聲。

金色長髮,離經叛道。那個年代,他受盡指罵。過了一些年月,他把頭剃光,戴起冷帽,架上墨鏡,換了一身純粹的黑。是否重新走進大眾眼光,並非最重要。他依然固我在,默默耕耘,筆下奇幻旅程從未停過,《Chapel of Dawn: Chapter One》、《無念》等大碟,叫好也叫座。闊袍之下彷彿藏著無盡意念和構想,衣袖一揮就能把靈感順手沾來。跌過痛過,以歌者身份走向高峰,他卻輕輕劃一個逗號,走進參與《復仇者之死》的創作。「對我來說它是兩個年輕人的愛情故事,相對沉重。也因為這部戲,驅使我想去描繪上了年紀,過半百後對人生或感情的看法。」然後,他正式執起導演筒,在市場一致看淡下,拍出《殭屍》。倘若這是一場不忿的賭博,他又贏了。香港票房狂收千七萬,獲邀參與十多個影展,超過20項提名、六個獎項。麥浚龍,眨眼成為炙手可熱的新生代導演。
「拍完身邊很多朋友和業界人士,又認為應該繼續《殭屍》,但要講的命題、拍的內容,很幸運地在《殭屍》裡都全部做到了,確實暫時沒有需要去延續。還記得在威尼斯電影節宣傳時,反而就開始寫《風林火山》第一場戲。大家都沒想過究竟會寫多久,最後我寫了足足四年。創作過程中對自己非常苛刻,可能用整晚時間寫了場戲,睡醒一看覺得可以改進,就會推倒再來。沉澱完,發覺還是不夠好,直接放棄,重新寫作。那幾年只有自己知道在做甚麼,或者其實好多時候都是這樣吧。」

不知不覺間,麥浚龍這個品牌與質素保證之間拉上了對等線。計算精密的企劃內,同樣注滿了一腔熱誠。他把中港台一班傲視業界,塔頂上的演員都邀了下來,共同參與這部集合動作、犯罪、警匪元素的《風林火山》。再沒有人只會聚焦那億半港元製作費,大家引頸以待的,是銅鑼灣那片神秘的白茫雪景,也是其執導的黑白冷酷美學。「這不是一個人的力量,是所有參與單位去配合這種瘋狂。創作往往需要一種奇幻力,一種怪力亂神在裡面。從事創意工業這麼多年,仍然做每件事都能夠有心跳冒汗的感覺,這就是創作最珍貴的地方。」

是堅強也是柔弱
「Juno這個人本身的真實生活其實頗悶的。創作時常常思考,工作總關乎創作,所以給大家一種經常想東西的感覺。創作以外我是盡量不想去思考。」內斂但不寡言,友善卻有難以觸摸的沉穩。安靜與緩慢是一種節奏,守護自己的稜角,不刺傷人,也不被磨平。「或許是因為我喜歡簡單,總認為複雜的事情應該放在創作裡,所以我可以寫很複雜的故事,仔細描繪角色的性格,不同年紀對人生價值觀和看法的不同。」面對麥浚龍,會不自覺進入那氣場。我喜歡這種氛圍,聽他娓娓道來,他最愛的創作。這刻,空間只剩鏡頭後的我,和燈光下的他。
「我很多故事都是一個架空世界,這樣去創作對我來說是最夢幻,而且要有屬於這個世界的音樂。部份電影都是做完拍完才去配樂,我卻會因應配樂的節奏去拍那部戲。當然,配樂會在拍攝完畢後加以修改,但《殭屍》和《風林火山》我都是聽著已經做好的配樂去拍攝。每個人去創作的方式都不一樣,但不應有所謂的公式。當你離開那條公式,有人會稱之為一種冒險。但我認為冒險就是創作裡的一種力量。」

記得讀書時期,某個編劇寫作導師,經常強調人物背景和角色設定。如今,類似概念在Juno口中被重新演繹。「我往往以人物為先,當把角色設定寫好,故事的起承轉合就會自然走在一起。」不用刻意抽絲剝繭,隨意拉開抽屜,取出麥浚龍各個領域的作品放在一塊,不難歸納出其創作脈絡。 《復仇者之死》蒼井空飾演的張穎、《殭屍》鮑起靜飾演的梅姨,到《the album》中的浦銘心,總帶著一種強大信念,這種信念去到一個地步會著魔,進入一個比較暗黑、幽暗的狀態。「人好複雜,堅強的同時也可以帶著一種柔弱、脆弱的心態。角色賦予其生命力,這永遠是創作最有趣的地方。」

不為平反只為浦銘心
對,還是董折和浦銘心。曾經甜蜜青蔥,如今還是化成無奈唏噓。他們與石屎森林中的你和我一同生活,成長,如幻似真,有血有肉。「開始製作《the album》時,已希望透過文字去提高市場對閱讀的興趣,配合歌詞去講述故事,再透過影像去捕捉不同講故事的方法。《the album》為例,觀賞過程沒有分先後次序,有些聽眾可能先聽其歌後看文案,再留意音樂錄像;內容一樣,但文字、歌曲和影像各有不同。這件事非常立體,也是一個相對創新做音樂的方式。」作品擺脫實體唱片框架,豐富,但純粹。「這亦是我對傳統框架的看法,樂壇從來都是以年度去計算歌手的成績和製作專輯的時間,是否只得一種或者那種所謂框架的方向?」《the album》是專輯,是小說,是連續劇,也是跨越兩年的音樂旅程。

列車來到中途站,名為善忘。剛過去的十月,《kay... isn't me.》在紅館過了四個晚上,那份潛藏已久的破舊立新,超越了大家的心理建設,執行得更徹底。「面對爭議或兩極不同聲音,我很習以為常。」面前這位,輕輕掃了掃頭頂,嘴角微微往上牽。「這種狀態往往流露在我的創作上,製作《Chapel of Dawn: Chapter One》這隻非情歌專輯時、以禁煙城市為主題的《借火》時,也有很多聲音覺得:它是否一種忌諱?但忌諱在我的創作裡是一個很大的推動力。」放下手中那一根,燃燒過後,繼續說話的溫度。「我很清晰知道《kay... isn't me.》一定會有很多不同聲音和迴響,但非常想讓觀眾對演唱會有全新解讀。我們看慣了安歌、傾偈、握手環節。公式內我們能否轉變?這是作為幕前幕後,歌手還是創作人,我必須要附帶的一個理念。睇騷睇戲;閱讀聽歌,要和觀眾有新的溝通。要排一個傳統音樂會,難度相對不高。這次回到最根本,希望專注去講音樂質素、歌曲內容、故事鋪排。我想歌者能夠兼顧唱歌本身的所有細節、音樂交流。同時希望觀眾以窺看的心態去看《kay... isn't me.》中的浦銘心或任何一個女性角色,去看她的故事和角度。」

哪怕只有1%希望
收拾好心情,Juno和團隊繼續往《the album and the rest of it》這個終站全速前進,來到專輯第五首派台歌。「《忘記和記》是一首慢歌,但能量程度很高很有節拍感,和現今商業市場上的曲式好不一樣。對於想忘記事情的看法,到底我們的記憶是否你希望忘記就能夠忘記?我們能否完全掌控記憶?這首歌就是想去探討這個命題。而且,我好相信歌曲裡一定要有一種希望,哪怕結局既幽暗又沉重,哪怕只是1%,都一定要有丁點希望的情緒。」
合唱歌在Juno眾多音樂企劃中屢見不鮮。這系列中有古天樂、韋羅莎;再早期的更有莫文蔚、關淑怡等。「一向喜歡和不同音樂人合作,每個人的聲線、唱歌方法都不同,如《羅生門》和《瑕疵》,兩首都是合唱歌但質感毫不一樣。開頭我只是歌者,然後慢慢參與創作,到想發掘不同題材,創作心態也在一路改變,初衷卻沒變,是我對創作的本份和責任,將不同合適的單位拉在一起,去做一件意想不到的事。本土樂壇應該要多元化,我們已經默守成規了很多年。《忘記和記》會有跨公司的歌手合作,在這個工業比較少有,對我來說是會心微笑的一個組合,希望大家喜歡。」

其實浪漫就如
「這我答不到,需要觀眾來答。」Juno總是氣定神閒思考數秒,然後條理分明地漸進解說。語調淡淡,悠然自得。直至我問他覺得自己是否浪漫,才稍微驚醒了一下這老靈魂。「當然嚮往浪漫,它是我人生中一種必須要有的情感。人類很渺小,壽命不長。對住一個人、一本書、一隻貓,每日都能夠感到好奇,這件事才是最浪漫的。」擅自把麥氏風格標籤為暗黑偏鋒殘酷物語,浪漫方是真相。眾人皆醉我獨醒,麥浚龍還有太多意想不到的面向,有待發掘。
後記:致期待彩蛋的你
看看《忘記和記》歌曲班底:雷頌德作曲編曲,黃偉文填詞,加上歌名。訪問時,也沒再多問歌曲是否向從前那一系列電訊公司經典廣告致敬。截稿前最後一刻,幻國文化的同事傳來一段六分鐘的聲帶。電腦播著歌曲,細聽這似曾相識的旋律,想起Juno說要改變唱腔去演繹這首仿廣告歌。然後,4分23秒,那把彷彿真空在90年代的聲音出現了。沒錯,是黎明。相信了,現今樂壇,有些事,只有麥浚龍做得到。
photo by SIMON C
styling by YAN LAM & EZTA WONG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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coordination by PADDY CHAN
wardrobe by GUCCI